临近汤山，车从麒麟门大道辅路上打个急拐，会拐上一条小道。地图上显示，小道名叫“康复路”，长648米，驾车两分钟，小道尽头就是南京市公共卫生医疗中心，门岗森严。靠近这里，自然而然连呼吸都会小口谨慎起来。南京市公共卫生医疗中心，就是频频出现在新闻里的“公卫”“汤山”，这里收治着本轮新冠肺炎疫情里南京、淮安、宿迁所有、扬州大部分的新冠肺炎患者。
顾民是8月6日晚上8点多踏进“汤山”的，他的身份是省市联合医疗队的总队长。“一场硬仗！”站在三栋合抱的建筑前，顾民深知自己责任。这位多次战斗在公共卫生事件中的医生，此次与2000多名“战友”一起并肩冲锋在最前线，背后还有一整座同仇敌忾的城市，对手只有一个：德尔塔病毒！
”
● 8月6日：
“这个阵地如果失守，我们将退无可退”
“8月6日，经省处置南京禄口机场新冠肺炎疫情应急指挥部批准，省市联合医疗队暨临时党委成立。南京医科大学党委常委、副校长、南京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院长顾民同志担任医疗队党委书记、总队长。”
顾民是外科医生出身，现在的微信名“小刀手”还留着当外科医生的印记。2008年汶川地震、2014年昆山爆炸事故、2016年靖江危化品仓储大火……这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公共卫生事件，十有七八他都在一线，但当他接到省市联合医疗队队长的任命时，还是有一点意外的感觉。然而，医生的职责和市民的义务让他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里，接下了这一重任。
“8月6日的情况是，南京公卫中心已经收治了南京所有确诊的患者，而扬州定点收治医院扬州三院还没有改造完毕，大部分扬州的患者被送到南京救治。公卫中心当时有近400个病人。”南京也将所有医疗资源、抗疫的精锐力量配置到了这里，除了原本南京市二院的队伍，前来支援的还有18支医疗队，外加上后勤、保洁、物业，光是政府紧急调用的大巴司机，就有60多人。实际上在公卫中心一线抗疫的，有2000-2200人之多，需要更有效的指挥。
在与记者的对话中，顾民习惯用“战斗”来形容抗疫的处境，在他看来，公卫这一仗，相当于辽沈战役中的塔山阻击战，直接影响战局。“公卫中心是全省医疗救治的主战场，省内当时也没有其他具有同等规模的定点救治医院，如果这里发生闪失，我们退无可退，必须顶住！”
● 扫楼：
“三栋楼两天扫一圈，到一线看到最细微的风险点”
顾民的朋友圈，整个2021年只有10条转发，情绪和生活在朋友圈被“藏”起来了，二附院是这10条转发唯一的关键词。医院的同事们都知道，在工作上，顾院长有点完美主义，严格得很。在进入公卫的最初几天，顾院长似乎更严肃了。“每一天都在接患者，人数最多时达到了501人。其实不只是我，在那个时候，你在公卫中心所有医护眼里，肯定是看不到一丁点笑意的。”
2008年汶川地震，顾民在震后22小时落地，在震区呆了一个多月，经历整个从救援转换到重建的过程。“汶川地震让你真的直面生死，感受到生命的脆弱，而新冠肺炎的疫情，让你感受到的是未知的风险。我们的救治条件、保障条件都要比地震时好上很多，但危险一点不减。我们不得不把防护这件事做得细之又细，严之又严。”顾民说。
南京公卫中心B、C、D三栋楼都有收治新冠肺炎患者，顾民对自己的要求是，必须靠前指挥，管理下沉，穿上防护服深入一线，一组4-6个人，每两天把三栋楼都“扫”上一遍，尤其是ICU ，收治最重患者的地方，最不容有失的地方。
对于新冠肺炎，医护虽然积累了一定救治经验，但这次的对手是德尔塔毒株，具有更强的传染性，所有的规章制度都必须再细化、再升级。顾民举了一个很细节的例子，穿脱防护服的“规矩”，从上一轮疫情中就开始反复强调，医护在进入“红区”之前，要互相检查，但这次顾民又增加了一条，每20分钟到半小时，每两人都要重新互相检查防护是否到位。“在‘红区’救治患者，有时候是察觉不到防护的细节出问题的，特别是一些重症患者需要俯卧位治疗，我们的医护要帮助他们翻身，这个过程中就有可能带来口罩的移位、面屏的移位等等。互相检查就是互相保护，医护两人是战友，某种程度上是性命相托。”
还有更宏观的改变。比如省市联合医疗队成立后，病区实施了精准梯度管理，同样是新冠肺炎确诊患者，有的核酸检测的Ct值小于20，代表病毒载量非常高，有的已经转阴但还没有达到出院的标准，不同类别的患者要分到不同区域管理，这就是“梯度”。生活管理上制度也不一样，Ct值低的患者，要求除非做检查不出病房门，这也是在保护其他患者。他们的病房是隔离病房中的隔离病房，“红区”中的“红区”。
再比如，管理队伍也紧急重新“编程”，六个部门扁平化管理，设置督查组，保障制度不仅挂在墙上，还要落到实处；比如驻地管理“六个一律”，医护乘车也添加了扫码环节，保障能够溯源；再比如对后勤人员实行加强培训，消灭可能存在的感控风险……“只有深入到一线，你才能发现最细微的风险点。不只是我要看，2000多人，2000多双眼睛，要一起看。”顾民说。
● 跑起来！
两天完成供氧管道扩容，前后方都拼尽全力
“8月6日进公卫，直到20日左右，我才可能在晚上12点前稍微休息一下。”顾民说自己其实是有一颗“大心脏”的，在压力面前不会失眠，给他一点时间，秒睡，保障精力。在公卫中心忙得腰椎问题犯了，自己就是医生，戴上护腰，吃点药，还是该走就走、该坐就坐，也没太多人知道。没法在12点前结束一天的工作，是需要协调的事情太多了。
最初，每天督查的情况汇总到顾民这来的，能打印出满满10张纸，即便到现在，仍然每天有三页纸的量，顾民要对这些问题再做甄别。有些是可以克服的生活问题，对大家做说明，略过；有些亟待解决，也能挑出一整页纸来，接着就是责任到人、责任到时间点。“我和大家说，这个时候，大家要跑起来，要快起来，关键问题不过夜，任务清单下去了，第二天早上就得来‘交账’，这样才能更高地提高我们的运行效率。”
奔跑起来的，不仅是顾民和他的省市联合医疗队。顾民对两个速度印象很深刻：一件事是，新冠肺炎救治要高流量供氧，需要把院区供氧管道直径加粗一倍，这个工作两天之内全部完成，又因为是临时铺设，还有一支队伍驻场维护正常运行；第二件事，是督查中发现检验的环境温度，不太能够满足机器的要求，问题下午提出来，空调晚上11点左右全部安装完毕。“这不是单纯的医疗救治，在我后面、在公卫后面，有各方在支持。”作为公卫中心的“大管家”，顾民几乎每一天都在向后方说问题，提要求。无论是氧气供应还是垃圾日产日清，无论是车辆还是驻地酒店，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，南京市对于公卫中心的支持，同样也拼了全力。
● 看见曙光：
“等出院了，爷爷给你发个大玩具”
轩轩（化名）今年3岁，是一名新冠肺炎的小患者，在隔离病房治疗，很是活泼。他的核酸已经转阴了，在等待达到出院标准。8月22日“队长查房”，身穿防护服的顾民在病房鼓励他，“小朋友你很勇敢了，好好治疗，出院给你发个大玩具！”小朋友点点头，奶声奶气地回答：“谢谢爷爷！”
轩轩是这里的“娃娃患者”之一。到目前为止，公卫中心里14岁以下的孩子，还有三十几个，最小的只有4个月。这些孩子，顾民很留意。
顾民还说了一桩趣事，有个病房的孩子打了求助热线，说想吃巧克力，这个需求被转到他这。生着病还想吃零食，就算是个普通感冒，这样“孩子气”的要求，大概率也会被妈妈们驳回，但顾民大手一挥，这事好办，给他！同时还给其他小患者都发了零食大礼包。“新冠肺炎患者本身就会出现食欲下降、嗅觉减退等等变化，孩子想吃零食了，侧面也说明他好转了。吃点小零食，问题不大。”顾民说，救治、照顾这些娃娃患者，公卫中心里有南京市儿童医院的专业队伍，在生活上给孩子们的病房放点小零食，放点小玩具，也成了常态。“孩子们大部分是在家庭中被感染的，但一家人可能到公卫中心的时间不一样，我们会花费额外精力询问哪些是一家子，尽量将他们安排在一起进行治疗。一家人在一块，患者获得的心理上的支持是医护替代不了的，也是非常有利于康复的。”
在公卫，顾民也在数着日子，接受采访的周一，是病人负增长的第六天；前一天的周日，一下子出院了20多名患者，大家都特别高兴。“但是我也和我们队员说，千万不能放松。留下的患者，一老一小更多，更容易出现重症。前段时间大量收治患者的时候，打的是阻击战，现在，该打歼灭战了！”
快问快答
Y＝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 杨彦
G＝顾民
Y：接到省市联合医疗队总队长任命的那一刻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？
G：第一个念头其实觉得这是一个医生的职责所在，也是一个生活在南京几十年的南京市民应尽的义务。真正有如履薄冰的感觉，还是进入到公卫中心之后。这是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主阵地，如果这里“失守”，抗疫全面胜利就要延期，这对一个城市来说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。
Y：评价一下和您并肩作战的“战友”们？
G：省市联合医疗队成立的时候，同时组建了临时党支部，党支部发挥了党建的引领作用，在战疫中，党员同志们将先锋模范作用彰显出来了。我们的队员中还有很多很多90后，很年轻，但是没有一个退缩，我这个60后，很为他们感到骄傲，也感觉到他们成长。
Y：家人会担心吗？有没有什么叮嘱让您特别有感触？
G：这么多年来，我的家人已经习惯了我的这种工作状态，从以前当外科医师开始就是如此，一个电话，你就得奔向手术台，没有二话。我知道他们也会担心，这是人之常情，但当医生的家属，就是得有一颗更坚强的心脏。
Y：每一次参与公共卫生事件，胜利归来会有什么有仪式感的习惯吗？
G：我一直记得现代急诊医学和灾难医学奠基人王一镗教授的一句话：救援不是同情施舍，而是责任和义务；受灾人群求援不是乞求，而是权利；施以援手是我们的义务。白衣执甲，无畏逆行，社会给了医护很多赞誉，但这其实是我们应尽的责任。没有比看着一个城市恢复到原本的节奏更让人高兴的事。我们尽职了，悄悄走就好，不需要仪式感。
文 | 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 杨彦
图由受访者提供
视频剪辑 | 扬子晚报/紫牛新闻记者 唐嘉钰
